广岛的证词 被炸者讲述 滨 恭子 当时19岁 在距离爆炸中心大约1公里的上流川町被炸 从自家窗户照射进强烈闪光 之后被压在了房屋下面 逃到外面一看 放眼望去 所有东西都已消失 浓烟滚滚 幽灵般的人们向这边拥挤而来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受伤很重 后背上穿了个洞 幸亏舅舅给我输血 才保住了我的性命
【战时生活】
父亲在我出生11个月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我是母亲一人亲手抚养大的 当时住在大阪西区一个叫北堀的地方 那时在心斋桥和SOGO百货店之间 竖立着一个大阪的中心标志 从那儿步行大约30分钟就到我家了 虽然是商业街 但却是个清静安居的好地方 从附近的幼儿园开始 小学和女子学校都是在那一带上的
女子学校就在附近 因离家很近水桶接力灭火的训练就是在学校进行的 现在想起来 靠那个能灭火简直是无稽之谈 在学校学过女子柔道和长刀什么的 记得是一种叫“两合三勺”的配给制度 物资被统一分发到组长那里 还记得街道里十人(十家)为一组 分别到组长那里领取物资 在公司还发过丸子汤 不知用什么粉做的 是一种很奇妙的丸子 但能领到点儿东西还算是好的
【大阪遭受空袭 赴广岛避难】
一般是先拉响警戒警报 当敌机飞到上空开始攻击时 才拉响空袭警报 3月13日警戒警报拉响了 头顶上飞来了敌机 记得应该是274架飞机 是一次大空袭 先是在南边投下了燃烧弹 烧成了一片火海 漫天通红 我和母亲两人慌忙跑到外面 又返回家去取东西 当时别说有多慌张了 就连事先做好的应急袋都没能拿出来 母亲拽着炕桌被子 我把两个配给来的面包塞进大衣口袋里 然后跑了出来 一会跑到有轨电车道的那边 一会又跑到这边 往火势弱的一侧跑来跑去 慌乱中 不知不觉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周围都已成了火海
在道路交叉口中央 大火烘烘地卷着漩涡 角落有个挖好的水槽 里面积满了脏水 我和母亲一起跑过去 然后往身上泼水 把从家里拿出来的炕桌被子沾上水 两个人顶在头上 以防落下来的火星 大火一直烧到第二天白天 周围能烧着的东西全都烧光了 直到火焰降到膝盖多高 才感觉到有救了 当时前面有个泥土挂墙的仓房 因为大阪是商人集中的地方 所以稍微大一些的商人家都有自己的仓房 那个仓房随着轰隆隆的巨响 被掀翻倒塌的光景非常恐惧 中午时分终于安稳下来 紧接着就是下一步该怎么办的问题 最后决定逃难到亲戚多的广岛去 在徒步走向大阪车站的途中 看到很多尸体之类的倒在地上 由于当时精神正处于混乱状态 已完全失去同情和恐惧的感觉 一直默默地走到大阪车站 在那儿扔掉了炕桌被子 坐上了为难民免费提供的开往广岛的火车 在火车里分到了一些饭团 非常感激
【辗转避难】
15日半夜敲开了亲戚家的门 说明情况后 把我们留下了 广岛有个叫第五师团的强劲师团 吴市还有海军的军港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攻击 所以询问了一下“有没有可以避难的地方?” 岛根县的深山里 有位叔母的表兄弟是神社的宫司 就决定去求求他 叔母先跑去交涉 4月份回来说“答应收留我们了” 大家扔掉不需要的东西 适当地把一些东西存放在邻村的亲戚家 4月20日逃难到了岛根县 是岛根县一个叫日贯村的地方 是个盛产大米的村落
只有我和亲戚一起先去了岛根县避难 母亲和祖母留在了广岛 据说之后舰载机开始陆续轰炸 见到行人也开始扫射了 听到这个消息 我开始担心留在广岛的母亲和祖母了 说了我的担心后 亲戚说“可以让她们住到我这里” 于是7月底我去了广岛 去市政府办手续 然后我想房子空着没人住的话 燃烧弹扔下来也没人救火 我就找了找 看有没有人能住进来 虽然接受过水桶接力灭火的训练 但后来痛感到灭火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总算找到租住的人 我就到广岛的上流川町去接我母亲和祖母
【8月6日】
祖母说去剪个头 母亲说去警察那里办个手续就都出门了 这时响起了警戒警报 她们两个人又都折返回来了 几乎就在她们到家的同时 记得是像镁光灯一样的青白色的闪光 那道光一闪便从窗户照射了进来 同时 两层楼的房子随着巨响倒塌下来 不知什么东西从头上无情地朝我压来 把我压在了下面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完全被吓蒙了 当时我站在走廊 母亲从二层往下搬东西 基本上大家都离得不远
这时房子倒塌下来 我们三人瞬间就被埋在了下面 “恭子” 母亲在叫我的名字 我答应了一声 又叫了一声“祖母” 祖母也应声了 这才确定大家都还活着 总之 肯定和在大阪时一样 瞬间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也不知道怎么出去的 已经快被房子压瘪了 又是脚陷进地板里 又是爬着钻过倒塌的房间 连滚带爬地来到院子里 院子和邻居之间有条通道 从那里跑到了大街上 跑到大街上 一眼望去 已经没有像样的房屋了 火焰已经上来了 正在噼噼啪啪地往外窜 出来后 看到对面有人走动 很难想象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烧脱了皮 烧破了衣服 被烧伤的皮肤从手上往下耷拉着 这样说可能很不礼貌 幽灵般的人群晃晃悠悠地拥挤过来 回头一看反方向 同样的人从这边也蜂拥而来 心想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房梁砸落下来的时候 在我背上后心的地方扎了个洞 从伤口往外喷血 当时并没有感觉到疼 完全不知道受了伤 呼吸的时候 能听到后背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想是房梁砸下来的时候 把骨头砸成了骨裂 而且还流了血 逃离的时候 眼前有个像是孙女的女孩帮扶着一位老爷爷 老爷爷倒在那儿就死了
看到这一幕 我突然感到伤口在流血 母亲用牙咬开自己衣服的衣襟 然后刺啦一声撕下一块布 叠了几下就盖在我的伤口上 又从祖母的衣服上扯了一条作为绷带 在我的胸部下面绑紧止血 这样才把血止住 稍微有了点儿气力后 就又开始走 我把手搭在两人的肩上 支撑着朝前走 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总之一个劲儿朝河流方向奔逃 在大阪经历过火海 经验告诉我们要找到河流 朝哪边儿走才有河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 只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走着 一直走到饶津神社里 途中还遇到一个人 这个人的家里人都被压在了房子里 能听见这个人的呼救声“我家有5个人被压在了里面 快来帮忙救救” 我们也受了伤 扶着我走的祖母和母亲也都是女人 我们也无能为力
【逃至饶津神社】
到了饶津神社后 看到并没着火的神社 一棵巨大的松树却被拦腰折断 奇怪的是 却从树根那儿一个劲儿呼呼地冒烟 我们来到饶津神社下面的河边 找地方坐了下来 不过那里已经有了很多逃难来的人 有人因为太热和太痛苦而跳进河里 而后成了尸体漂浮着 有很多很多向下游漂去 记得好像是个军人 衣服全被烧焦烧光 身体也被烧伤 只有脚上穿着长军靴 看上去不像普通士兵 应该是级别稍高一些的士官 “水,水”他非常想喝水 有人说“不能给还有气儿的人水喝”
一个男孩赤裸着被烧伤的上半身 不断哭喊着“疼!疼!” 想把他推上卡车 可是因为太疼而不能碰他任何地方 实在太可怜了 卡车装满这样的人后就开走了 被送到什么岛上去 听人说“去那儿的人没有活着回来的” 母亲很坚强 让我坐在那儿 地上铺的 当作柱子用的四根木头 当作顶棚用的铁皮什么的 都是她跑来跑去捡来的 最后又拿着水桶把附近菜地里的南瓜 茄子和黄瓜什么的也捡了回来 我因为发高烧 什么也咽不下去 但母亲却吃得很香 现在想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些让她受到了体内辐射 因为后来只有母亲得了甲状腺病
捡来的4根木头 母亲拿2根 祖母拿2根 上面再搭上扭曲的铁皮 然后让我睡在了下面 所以我没有被雨淋 但是母亲只能把头伸在里面 好像整个身子都被淋湿了 我想是不是雨水里含有放射性物质 所以对身体不好 半夜里从山口县来了救护班的人 说是明天在一处叫什么的公园里建一个救护站 跟周围的人说 让受伤的人去看看 当时也分发了饭团 我由于在发烧 所以没吃
【去救护站】
祖母和母亲搀扶着我的两臂 到了救护站 那里已经有了很多人 由于是夏天 被烧伤的人发出阵阵的臭味儿 是一种苍蝇聚集 蛆虫涌动的状态 婴儿已经死了 可是那位母亲还在一边使劲呼喊着婴儿的名字 一边摇晃着婴儿 看到这种情景 让人非常心酸 轮到我看的时候 只记得把扎在我后脖子上的碎玻璃拔了出来 吃药 打针这些我都没印象 在那座公园 从山口县来的救护班里有位男士 看到我的样子后 脱下自己的衬衫给我穿上 而且还脱下袜子给我穿上 真让我高兴得热泪盈眶
【大难不死】
广岛有个叫矢贺的火车站 记得是在矢贺上的火车 从江津换乘了三江线 三江线上有个叫川户的车站 去我亲戚家就是在川户站下车 现在坐大巴就可以到 但当时还没有大巴什么的交通工具 只能搭乘运炭的车 当时也只有借乘这种车了 当天已经没有车了 在川户有一家叫沖田屋旅馆的旅店 我们就住了下来 特别让我高兴的是 沖田屋旅馆的老板娘看到我后 说“从伤口进去细菌可不行” 她让我第一个进了浴池 我当时浑身泥土 脏兮兮的 她如此关照我 使我非常感激 那天夜里我们好像做了噩梦 喊叫得很厉害
当晚隔壁住着的客人是从大阪来的 第二天早上其中的姑娘 她问“对不起 你们昨天晚上喊叫得很厉害 出什么事了吗?” 交谈中 跟她讲母亲有个弟弟在大阪中央电报局工作 并求那位姑娘“能不能把这里的情况转告一下?” 之后 那位姑娘回大阪去了 她把我们的事告诉了舅舅 舅舅马上就赶了过来 日后舅舅来的时候 正好有一位村里出身的外科医生在神户开业行医 因为打仗而回到村里 让那位医生把舅舅的血输给了我 才挽救了我一条命 在输血之前 我觉得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输血后到血液完全融合的一段时间 感觉浑身痒痒 又由于心脏负担加重 经常出现心悸症状 症状消除后也就恢复了体力 扎进手臂里的玻璃已被皮肤盖住 疏散到岛根后 有一次想看看书 把胳膊肘放在桌上时 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用手摸了摸 一块三角形玻璃片被愈合的皮肤盖在了里面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没注意到 在胳膊肘和大腿后面都摸到了埋在皮肤下面的小玻璃碎片
【战后生活】
一年后去了滨田 在那儿母亲因有美容师资格 就开了家美容院 我也在岛根参加国家考试并考取了美容师资格 在那里生活了一年 我总惦记着大阪 无论如何都想回去 我说了声“去外婆家玩儿” 之后就去了大阪 我去原来工作过的住友金属本店找朋友 已经调到东京去的老上司凑巧也来了 看到我后就问“你在做什么?” 我说“我正在找工作” 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你等一下” 说完就去了人事科 他回来说“你明天开始来上班” 听后我非常吃惊 一上班才知道自己的工作是社长秘书 到结婚辞职一直都是社长秘书
【我想要说给大家的事】
我亲历的事情决不能再发生 所以我要把我所经历的事情告诉给大家 我认为不建立一个没有战争的 和平的国家不行 我要继续讲述我的经历 去八尾小学的时候 当我讲完准备回去 刚走到校园当中 一个大概小学6年级的孩子跑了过来 递给我一个折纸作品 我想那孩子是领悟到了什么 我要继续讲述我自己的经历 让大家了解原子弹爆炸的恐怖性 我认为 特别是国家和国家之间 一定要尽可能地建立良好关系 一旦爆发战争 所有一切都将被毁灭 就连宝贵的生命都会失去 我想 绝对不能发动战争 所以 即使在我们日常生活当中 也要尽量避免由于同学之间打架而失去性命的事 希望问题可以通过对话解决
讲述者 滨恭子(收录时89岁)
企划·著作
国立广岛追悼原子弹死难者和平祈念馆
翻译:近藤顺一
翻译监修:屈 迎春 于 潮
翻译协作:NET - GTAS (Network of Translators for the Globalization of the Testimonies of Atomic Bomb Surviv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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