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谷孝子女士,当时6岁。在距离爆炸中心约2.5公里的皆实町被炸。全身被烧伤的弟弟在被炸的第四天早上,说完“飞机好可怕,水真好喝” 离开人世。她姐姐鼓励她说:“你健健康康的,是为了告诉后人那些找水喝而去世的人们的情况。” 使用腹语术向孩子们讲述被炸经历。
【被炸前的生活】
我父亲是海军,住在吴市。我在吴市出生,一直到5岁。父亲在我5岁时去打仗,得病回家后去世。父亲的老家在广岛市内,就我奶奶住在那里。全家搬到那里。那是昭和20年(1945年)3月份。在吴市的时候,穿着衣服(睡觉),身边常放着防空头巾。因为有时半夜也会有烧夷弹落下,说是必须马上钻到防空壕里 当时的生活真让人觉得这就是战争。但是来到广岛发现很平静,吓了一跳。
【8月6日】
天气很好、天空蔚蓝。因为刚好中午要疏散,行李也都打包好了。12点货车要来,还有点时间,就和姐姐哥哥一起去后面的河里游泳。这时,听到飞机的声音,大家都抬头看,刚说着“是B29吗”,飞机已飞到另外的地方去了。空袭警报也没有响,就想“那没事儿”,又跑出去了。我因为口渴,一个人回家了。在厨房喝水的时候,只见窗户一闪,随着“咚”的一声,我被埋在了倒塌的房子下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我母亲在拼命叫孩子们的名字。于是,我终于叫了声“妈妈” 于是我母亲把我救出来。因为我个头小,那时才上国民学校1年级。夹在倒塌的柱子和墙壁的夹缝中,只受了点擦伤。我母亲问我:“姐姐他们去哪儿了?”我告诉她:“去游泳了。” 我母亲让我坐在瓦砾上,并叫我不要动,出去找姐姐他们。周围一片狼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广岛市内已是一片火海。大家都被烧伤,穿着的衣服全部被烧掉,皮肤都掉下来。大家过了御幸桥,经过我家门口 我家附近因为河面宽,火没有烧过来。所以我总算没事。大家都逃到我家门前,喊着“水,水”,跟我们要水喝。大家都把头伸到防火用水池里,一个压一个地死在一起。我呆若木鸡,他们伸出手,喊着“给点水吧,给点水吧”,我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这时,我母亲找到姐姐和哥哥,把他们带回家。姐姐全身被烧伤。哥哥当时好像在家的后面,没有被烧伤,但是被飞来的玻璃扎到头和额头,都是血。母亲让姐姐他们躺在瓦砾上,跟我说“好好看着”,这回出去找我弟弟。这时我奶奶也回来了,她在和邻居聊天时被烧伤。弟弟被狂风刮走,母亲找了很久总算找到他抱回家。弟弟满脸漆黑,母亲用自己的衣服给他擦脸时,脸上的皮一下子掉下来耷拉着,这个场景我至今忘不了。
弟弟失去意识,直到被炸后的第4天、8月10日早上睁开眼睛。母亲想让他喝点水,给了他水后,弟弟喝了一口 说:“妈妈,飞机好可怕,水真好喝”,然后就死了。因为夏天尸体容易腐烂,母亲找来瓦砾,把弟弟放在上面,自己火化了。我在母亲身边,看着这一切。母亲默默地火化弟弟,然后拾起骨灰埋掉了。我想母亲在背后肯定一个人哭了。她肯定感到很痛苦。
【被炸的惨状】
我还看到,木匠拿着钉子在干活,狂风将那些钉子都刮起刺到他身上,全身是血 他喊着“痛,痛,帮我拔掉啊” 我家隔壁的叔叔好像是个木匠。浑身都是钉子,因为那时风很大,我看到他那个样子。药什么的都没有,母亲说:“回家后可以让你们喝点水什么的” 把一家人放在拖车上,我从后面推着带回了家。
家里有带抽水泵的井,打了水。母亲从厨房找来盐缸,弄成盐水给大家喝。给邻居、给倒在路边的人、给很多人喝了水。不过听说有“不能喝水”的告示。但是母亲让倒在路边的人也喝了水。我也一起让他们喝。因为身体烫、想喝水,跳进河里,很多人就这样死了浮在水面上。
过了不久,士兵们来收拾尸体。尸体上爬满苍蝇,都是蛆在蠕动。因为是夏天,很臭。士兵们把这些都用货车拉到背后的河边,浇上汽油烧掉了。我想去世的孩子们肯定很想他们的爸爸、妈妈。当父母的也想知道他们的孩子在哪里去世的。
【对于母亲的思念】
母亲到处寻找食物。因为家里的柜子里还有衣服,她拿着衣服去乡下交换食物,总算弄到大米回家时,在车站被警察没收了。那时警察查得很严。母亲为了家人拼命弄到食物,一直走着往家赶,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战争结束后,还是没有什么吃的。也就分到一个饭团什么的。那时,前来修整道路的士兵摸摸我的头,说“好可怜”,我想肯定他自己家里也有年纪相像的孩子吧。他从口袋里掏出干面包给我。因为实在太饿了,我很高兴,跟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跟我说:“那个叔叔啊,为了这一袋粮食要干一周的活,你要珍惜着吃啊”, “因为他把这么珍贵的食物给了你”。我心想:“啊,是这样的啊”,至今记得。战争结束后被疏散的孩子们都回来了。但是基本上都失去了父母或家人成了原子弹孤儿。似岛上建起了收容这些孩子的收容所。还有被炸后烧伤的人的收容所单单照顾家人就够呛,但是母亲总是抽时间去似岛照顾那些孤儿。我说:“不要去照顾别人家的孩子,多照顾一下我呀” 就我很健康,所以没人管。母亲回答说:“不要任性。你们呢,到了晚上,妈妈就回来了呀 那些孩子,怎么等爸妈都回不来了” 尽管还小,但是母亲的话还是直插我的心窝。母亲教导我们:“任何时候都必须为他人着想” 母亲因为要照顾家人,一直很辛苦地工作。
我心里想,妈妈最近怎么总是牙龈出血或者卧床不起呢。刚好是昭和25、6年左右,很多被炸者患上了白血病。在我上小学6年级的时候,母亲患白血病去世了。直到离开人世,母亲一直都在干活。我还有三兄弟姐妹和奶奶。我们家尽管破旧,母亲也想办法修好了。有柱子,有地方住,有兄弟姐妹,还有奶奶,已经算很幸福的了。到了中学1年级,我在家附近的美容院打工。那时候没有洗衣机,用手洗毛巾,打扫美容院。去美容院打工时有晚饭吃,这让我很高兴。真的每天就想着晚饭的事。哥哥送报纸,大家都干活,姐姐在服装店干活,晚上去上学。打工赚的钱交给奶奶。能这样做,我很高兴。就是大家一起努力这样的事情。没有觉得不幸。
【对孩子们的影响】
去东京后,一边白天干活一边去上保育科,成为了一直期待的幼儿园老师。直到退休,一直工作了33年。期间,结婚,生了3个孩子。因为我身体很好,所以没有跟孩子们谈起原子弹的事情。女儿过了二十岁以后,两个人同时得了甲状腺的病。这儿肿起来,人消瘦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同时得甲状腺的毛病。我自己被炸受到很多核辐射,也没有考虑到核辐射的影响和因果关系。
两个女儿跟人有缘结婚时,听说两个人都告诉对方:“我母亲是被炸者,没关系吗?” 本来都快忘了,那时第一次意识到我也是被炸者。还在想,最小的儿子健健康康的太好了,不料去年因为扁桃体发高烧。去医院一查,说是白血球高达1万2000个,性命攸关,必须马上住院。住了1个月好转出院,半年之后又出现同样的症状。最近特别觉得3个孩子作为被炸二代受到了影响。牵连了孩子们,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孩子们每年都接受甲状腺的检查。因此,希望今后国家能为被炸二代多考虑一些。
【证词活动】
在幼儿园工作时,为了教孩子,学习了腹话术。已经有35年了。参加广岛全国大会时,腹话术的老师跟我说:“谈谈原子弹的事情吧” 母亲去世后,关于原子弹的事情我封存了、绝不提及。对不起去世的人们和现在还在为核辐射受苦受难的人们。我觉得不了解真正的艰辛和痛苦的我没有发言权。但是最痛苦的姐姐说:“没有人讲述的话就要被尘封了。”
“我自己被烧伤,每天在想,今天可能要死、明天或许会死,一点都没在看也不知道周围怎么样了” “那时的悲惨情景我是后来才听说的也不知所以然,你不是一直看着的吗?” “死掉的人、伸出手讨水喝的人,你可能是为了向后人讲述他们的事情而健健康康的吧” 姐姐这么跟我说,我舒了一口气,想“啊,原来我还能有所作为啊” 所以,现在,我哪儿都去。哪儿需要我讲述,我就去哪儿,我想一直讲下去。
【用腹话术来讲述】
用腹话术的玩偶来讲的话,小学生会说“轻松一点” 因为听原子弹的事情会让人难受。因为玩偶会代替我们说“好可怜啊” “是啊” “很痛吧” 这些话 现在,在日本只有3个人左右会吧。用腹话术来讲述原子弹爆炸的人 听了我的话以后,孩子们会把感受写下来给我看。这个真的很激励我。
有个女孩子写道,“我要拼命学习,成为联合国的工作人员,让战争从世界消失”。真的好纯真啊。男孩子们多写道:“讨厌战争” “我讨厌我们的家人或者朋友因为战争而死” 还有一些很让人振奋的感想:“因为讨厌这样,所以要消灭战争。我们来消灭” 我想,给了孩子们思考这些的机会,也算起到一点作用了吧。高兴的是,孩子们告诉我:“我要告诉爸爸妈妈今天听到的事情” 这比什么都让我高兴。
【向着和平的世界】
我作为千叶县的代表出席了禁止核世界大会的追悼会。福岛县浪江町的町长和两个高中生也参加了。“我们的家乡回不去了。还有很多人生活在没有浴室、没有自由的体育馆里。” 高中生说:“请把故乡还给我们。” 他们说:“不使用核能也应该能够发电” “依靠大家的智慧,我们需要不使用核能发电、能够保护自然、环境的力量。” 亲身经历者的话让人深有感触。眼泪都流出来了。于是我想到:“我的力量尽管很小,但是将看到的原子弹爆炸情况讲述下去就行了” 所以我现在参加了千叶县八千代市的和平事业,从事和平活动。
翻译:張恵芳
翻译监修:近藤顺一
翻译召集人:NET-GTAS (Network of Translators for the Globalization of the Testimonies of Atomic Bomb Survivors)